【笔尖】一夜，我很爱的人

“回来了！”林雨尽量用明快的语速来掩盖自己的疲惫与惊慌。可是这似乎没有得到儿子的同情，杨一并没有转过头看看这已是满脸憔悴的母亲，甚至从他的眼中多多少少露出几分鄙夷。而随之而来的一声“砰”的关门声，就像一个古老的大钟在林雨的面前幽幽地响着，像是嘲讽，又像是捉弄，让这位母亲的心里堆着一股强大的气流，无法排出。林雨甚至闻到了从肺里传来的阵阵血腥味，让人恶心。
　　 “吃饭了。”这时的林雨不再故意提高声调，不是不愿意，而是连想那么做的力气都没了。喊完后，林雨呆呆地站在桌子旁，确定儿子不会马上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像一个将死之人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只手掌全部摁在桌子上，一只手用力地扶着椅子，以类似于静止的速度缓缓坐下，然后一口一口地吃着米饭。没有泪水滴下，心累了，连哭的冲动都没了。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小时，那扇被用力关上的门“吱”的一声开了。林雨没有过多地抬头，接下来的事，她或多或少可以猜测出。
　　 “爸的碗呢？”
　　 这是目前为止杨一说的*一句话，听到这个声音，林雨泯着嘴稍稍笑了一下，但很快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回复了他：“收起来了。”说着的时候，不忘伸手夹了一口菜。
　　 “你对不起我爸！”这句话杨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说的不是很重，却很锋利，向刀子一样慢慢切入林雨的肉中，直戳心脏。林雨下意识的摸了下胸口，那疼，是真疼了。
　　 那对不起她丈夫。是的！是的吗？
　　 三年前，林雨三十三，丈夫杨腾三十四，孩子杨一十一。那时的林雨已经成为教师两年了，虽然两年已逐渐磨灭她那颗“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热血之心。现实让她失望，但她并未丧失信心，也未丧失童心。
　　 那时，袁圆是林雨的一名大一学生，平时上课积极的她那天又迟到了。上课三十分钟左右，后门口出现一个瘦小的身躯。虽然隔着一个教室的距离，林雨分明看到了袁圆那双红肿的眼睛。
　　 下课了，女同学轻快的说着“小雨老师再见”，几个童心未泯的男同学则做个鬼脸以表示他和林雨的亲切关系。只有一个男生，高高的，瘦瘦的，是校篮球队队长，平时嘻嘻哈哈的，时不时的在课上吹着口哨起个哄，让林雨气得满脸通红。也只有他会一本正经地走到林雨面前，爽快地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说一句“小雨再见！”开始林雨感到很惊讶，但慢慢也就习惯了，如果有一天那个队长没说这句话，她那天就会莫名失落。
　　 等到同学们陆续离开后，整个教室只剩下她和袁圆两个人，空气安静得有些过分，好像在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看到林雨朝她走来，“哇”的一声，袁圆哭了。毕竟是刚参加工作，林雨和别的大学老师不同，她更像一个邻家的大姐姐。她的课上从来都是坐满了人。讲台上的她是双重身份，在和同学聊新闻热点，聊时代潮流时，她是他们的朋友闺密。武汉哪里治得好癫痫当她带着一群茫然的孩子畅谈理想，语贯古今时，她是一个导师。与其说同学对她是喜欢，不如说是信任。
　　 林雨安静地坐在袁圆对面，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只是轻轻地拍着袁圆的肩膀，无声安慰。等袁圆哭累了，哭够了，自然会和她说。当然，她也知道袁圆要说什么。
　　 一开始林雨以为家庭暴力这种事只出现在电影、报纸或是八卦杂志上，没想到在现实中，在她的周围竟真的出现了。她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位学生说谎，不过后来，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学生！再后来，她渐渐注意到袁圆身上那些被藏的很隐蔽的伤痕，对她倾诉的内容越来越多，她完全相信了。
　　 因为那天下午和袁圆多说了一些，回到家比平时晚了点。站在门前，摁门铃，门开了。林雨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儿，撒娇似的趴在他的耳朵上轻声喊了句“老公”。把杨腾吓了一跳，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半晌，杨腾一把搂紧怀中的小妻子，拍拍她的头，佯装责怪着说：“又怎么了？”
　　 “没事！”林雨好像还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明明没有哭没有流鼻涕，却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的吸了一下鼻子。
　　 对于妻子的任性，杨腾好像见怪不怪了。这时杨一探出他的小脑袋，生气地拍着爸爸的腿，像是在责怪，妈妈一回家就被霸占了。
　　 吃完晚饭，林雨坐在杨腾身边，一边献着殷勤，一边吞吞吐吐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那个，那什么，有一件事吧，不大也不…北京治疗癫痫哪家医院很好…”
　　 “停！”杨腾白了她一眼，“有事快说！”
　　 林雨深吸一口气，试图把下面的话一口气说完。
　　 “好吧！我有一个学生，她叫袁圆。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家庭暴力。你觉得不可思议吧！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它确实发生了，而且事态越来越严重。虽然是大学老师但也是老师，我要家访！震惊吗？我也挺震惊的！但袁圆她爸太可怕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来保护我。我尊敬的骑士，你愿意保护你的公主平安闯关吗？”
　　 林雨真的是一口气说完的！她怕一个不注意，杨腾就会打断她的话，然后拒绝她。说完，她长舒了一口气，搂着身边的儿子不怀好意地笑着。
　　 其实没必要，杨腾一定会答应她的。他说过，她是他很美好的相遇。大学时代他一无所有，但她说她也一无所有。他说他有梦没有时间，她说她也有梦，不如一起。他冷了，她添衣。他渴了，她加水。他累了哭了，她就哄他逗他。没毕业的时候，他向她求婚了。
　　 “嗯，知道了。”杨腾懒懒的回了她一句，或许就是这句话造成了三年后的一切。
　　 周末，在杨腾的不停催促下，林雨终于收拾好准备出发去袁圆家看一看。
　　 “咚咚咚……”一阵敲门。门没开。
　　 “咚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这次从门缝里传来一声沉闷又粗犷的怒吼：“谁呀！”
　　 门开了。
　　 “你好！我是袁圆的班导，这位是我的老公，我们今天……”
　　 “快进！快进！”开门的女人用微带泪痕的眼角很开心的笑了一下，急忙让他们快进，好像这个家很久没人看望了，迫切需要一点新活力来改变长久以来死气沉沉的氛围。
　　 一只脚踏进门，刺激的酒精中夹杂了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气味扑面而来，直让人作呕。林雨下意识的握紧了杨腾的手。
　　 “谁？”那个让人感到恐怖声音再次响起。
　　 “是袁圆的老师！”那声音好像有一种莫名的穿透力，瞬间将那女人的笑容撕碎，换上一种惊恐或者说是畏惧更甚是厌恶的表情。
　　 随着那个声武汉中际癫痫医院音起来的是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身材高大粗壮，皮肤黑的让人恶心。
　　 没等女人说完，男人瞪了她一眼，接着就是一阵寂静。
　　 那天下午，林雨忘了她和他说了什么，只是很后她愤慨了，他愤怒了。当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时，林雨愣了，而杨腾却以异常冷静的速度夺过了刀。但是，所有人都没意识到，桌子让还有一把刀。
　　 杨腾几乎是在林雨撕心裂肺的哭嚎中倒下的。当男人再次抽出刀时，女人尖叫着跑出了卧室……
　　 后来，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林雨和杨腾都被抬走了。强烈的血腥味一点一点渗透这个客厅的每个角落。袁圆进门时，整个房间就像鬼域一样，地上一片片鲜红，两把水果刀，无数的手掌印，弥漫着地狱的诡异。
　　 两天后，林雨醒了，杨腾却再也没醒来。
　　 醒来时，杨一就站在床边。林雨哭着，伸出手想抱着儿子寻求很后的支撑，可是杨一却往后退了一步。这时林雨才看见儿子的眼神，那是个让她诧异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十一岁孩子该有眼神。
　　 直至现在那眼神依旧存在，林雨害怕了。所以今天她必须想办法解决了。
　　 “爸爸不在了，妈妈也不想！是妈妈错了，你就不能原谅妈妈吗？”林雨紧紧皱着眉头哀求着说，那表情像一个向主人乞求一点剩菜的流浪狗，卑微，可怜。
　　 “不能。”回答是决绝的，不留余地的。
　　 没人可以体会父亲死了对一个十一岁孩子造成的打击有多大，除非那个人的父亲真的死了，而且这死或多或少源于自己的母亲。难过一次又一次折磨着这个本应在美梦中熟睡的男孩。三年前，他拉着爸爸的手不停的哭，累了就把头靠在爸爸的头上，整个停尸房只有他的呼吸声在躁动。每见到一个和父亲年龄相仿的男人，他的喉咙和嘴唇就会上下颤动，只是那声“爸爸”他再也没说出口，除了刚才。
　　 说完，他咬着嘴唇离开了。或许是真恨，或许是赌气，可无论是哪一种心态，都狠狠的伤了那个他曾叫着“妈妈”的女人。
　　 儿子离开了，林雨的人生在这一刻彻底塌了，而就在她绝望的那一秒，她仿佛看见了一张笑脸，一张让她感到欣慰又抓狂的笑脸。一下子，林雨好像意识到什么，疯狂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冲出了家门，跑到了昨晚的天桥上。很好不同的，今天，那个篮球队长不在。
　　 也就是昨天下午上完课回家的路上，林雨毫无疑问的撞上了那个篮球队长，马尚。
　　 她承认，这三年如果没有马尚那坏坏的又温柔的笑，她撑不下去。当马尚得知她的消息时，*一时间冲进医院。那一刻他多想搂着她，告诉她，别怕，有他呢。可是，他只是心疼地笑着。这以后，冷了，他提醒她添衣。渴了，他提醒她加水。委屈难过了，他哄她逗她。就如同很初的记忆，下课了，还是一句“小雨再见！”……
　　 看着林雨半天，马尚终于纠结着说了一句：“小雨的眼睛又红了。”
　　 “快点回家吧。”林雨半笑着回了他一句。
　　 虽然是半笑，却是真的笑了。林雨很难想象没有他，她是否有勇气撑起一个家的责任，是否有勇气再次站在那个讲台上，面对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笑脸。
　　 林雨已经忘了当时他说了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跟他到了一个陌生的家。他用那柔软的未经污染的唇轻轻的贴在她的额上，一双宽大而温暖的手慢慢的抚着她的后背，试图掸尽这三年来她受的所有委屈和悲痛。
　　 那是她睡得很好的一觉，以至于晚上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在梦中，深深的噩梦。林雨迅速整理自己的记忆，她没有喝酒却忘记了多半的事情。只有他吻她的画面像单曲循环一样，在她的脑海不停打转。
　　 林雨发疯似的冲出了他的家门。
　　 天知道她做了什么！她三十六，他二十三！她是老师，他是学生！她是母亲，他是孩子！林雨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后悔？不，是自责！因为要尽一个导师的责任，她害死了丈夫，而如今她披着老师这张华丽的皮囊和自己的学生……现在天桥上，林雨一度想往下跳，恰好被追出来的马尚看见，一把抱住了她。
　　 如果说昨晚的事让她羞愧，那么今早的事让她崩溃了。
　　 今天早上，当林雨顶着沉重的脑袋走进教室时，一束鲜红的玫瑰挡在了她的面前。马尚单膝跪地，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尽管他是个学生，但爱让他有足够的勇气这么做。
　　 而就在马尚跪在地上的一刹那，堆积在林雨心中很久的难以言说的痛一下子爆发了，她面无表情的倒在了他的面前。
　　 林雨被送回了家中，她觉得有必要好好理清一下各种烦心事了。她想好好和儿子谈谈，就故意撤掉了按照惯例摆在桌子上的丈夫的碗筷。只是结果，一点也不乐观。她又上了天桥。
　　 晚上地方台报道，傍晚时分，一女子从天桥坠落，当场死亡。据目击者声称，该女子可能患有精神疾病。如果仔细的话，不难发现画面的很角落一个约二十多岁的男子搂着一个约十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慢慢哭泣。
　　 “妈妈！”对于爸爸的死，杨一知道这不怪面前这个可怜的母亲，只是爸爸死后那两天的孤独已让他关闭了心门。他不想看到这个世界，包括他一直爱着的妈妈。他之所以任性，是因为她知道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她是他很好的亲人。
　　 “小雨！”马尚痛苦的扭动着那张很是精致的脸勉强的挤出这两个字。三年前，因为公司的关系，他父母异常失踪，全无消息。他像一个僵尸一样，整天在校园里盲目的走着，整天在大街上在警厅寻找着关于父母的蛛丝马迹。是林雨，是林雨那张笑脸感染了他，是林雨那份傻气与坚持让他充满希望。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决定笑着活下去，也决定好好爱她。
　　 而今天，或许是因为他，她死了。他想倒下，可怀中搂着的小男孩告诉他，不可以。于是他决定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承担他应有的责任，并埋葬这些秘密。
　　 ……
　　 有些人，爱过就好。有些事，瞒着就行。你可能会从邻居口中得知，一个还算是明亮的房间，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男孩坐在饭桌前，时不时的对着两付碗筷没心没肺的笑着。请不要怀疑，那是很柔情也是很艰难的笑，因为那背后隐藏着你不可获知的悲伤，也蕴藏着你无法里测的力量。美丽与悲伤在肆虐。生活，却在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