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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我家的四合院(散文)

来源: 免费小说网 时间:2019-12-16 12:26:04

我家的老院子,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这在有着几千年封建社会历史的农村,也算是大户了。

坐北向南的朝向,迎合了很佳的宅地风水。临街而建的正面四间大瓦房,是整个村子的一大亮点:一溜的四方青砖铺在椽与椽之间当毡子,(就是铺在椽的上面,再给青砖上面铺一层泥皮,泥皮上面再铺瓦)代替了很多家庭使用的廉价劈柴,再配以清一色的松木柱子、松木大梁、松木直椽、松木檐板、松木花格子大窗以及占了整整一间正面大墙的松木大门,让整座房子显得高大气派,与众不同,尤其是用四方青砖铺就的地面、用上等木板制作的二层楼阁,更给人一种规格高档,时髦新潮的感觉。

也许是由于条件的限制,正门不在正中,却占去了靠东边的一大间房子。穿过正门,便是左右两边的三间厦房,没有什么特别,和村子里所有人家的厦房一样:中间是不足两米宽的两扇开房门,左右各按一扇四方形的小方格窗子,也有在房内搭就楼阁的,但大部分只搭了一间,是用很简易的泥草搭成,只有我家的厦房左右两间都搭了楼阁,而且全是用上好的木板搭成。

厦房后面,是四间高大的正房,比前面的四间正房高出了许多。照样是上等的好松木,照样有木板搭成的二层楼阁,只是柱子更粗,房梁更粗,椽子更加笔直,前后跨度更大;门窗虽不是很大,但也是上等的松木所制,只是较之前房门窗,这正房的门窗就显得小巧精致。

这里是我家的中枢,一个家庭的司令部。所有的重大活动都在这里进行。这里有灶房,有连通灶房的热炕,有一日三餐的锅碗瓢盆,有醉人心脾的阵阵飘香。这里是父母居住的地方,是我们兄弟姐妹出生的温床。

走出后门,便是七八米宽的后院。一道厚厚的城墙把后院围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座城堡,阻隔了和外面的联系。

这就是我家的老院子,一个标准的四合院,一个我儿时的幸福乐园。

但是,就是这么个标准的四合院,却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我家,一户是我叔家。准确地说,一户是我爷家,一户是我二爷家。

至于我二爷什么时候和我们分的家,我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是两家。而且早就听父亲哥哥们说,除了院子东面的三间厦房是我二爷盖的外,前后两座正房都是我爷爷所盖。也许是我爷爷过得殷实的缘故吧,在我爷和二爷分家的时候,就把前后两座正房靠东边的一间给了他。这样,完整的四合院就被划成东西两家,东边的四分之一归二爷家,西边的四分之三归我家。

同进一家门,同住一个院,却是两家人。

我的两个爷是亲兄弟。他们各有一对儿女。我爷除了我父亲外,还有个姑;我姑排行老大,我父亲排老二;我二爷有三个孩子,除了我大叔外,还有个大姑和二叔。大叔智力正常,大姑和二叔都有智障。因此,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已经有九口人了,二爷家五口人。

就是在这样有着十四五口人的四合院里,我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经历了很多有趣的故事。

在这里,我看见母亲和二婆一窝一窝地养着小鸡,也看见一窝一窝的小鸡跟在老母鸡的身后,布满了四合院的各个角落,看似混乱,实则清楚,母鸡守护着自己的小鸡,小鸡紧跟在母鸡的周围。真是一幅“母鸡喈喈领七雏,且行且逐鸣相呼”的农家母鸡育子图。

在这里,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不管男女,常常聚在一起,捉迷藏,骑竹马,跳皮筋,踢毽子,嬉笑追逐,无拘无束,多像一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童年嬉戏图。

在这里,我和村里的男孩子们,拿着哥哥们自制的弹弓,瞄着四合院周围瓦楞上的鸟雀,或者爬到后院高高的城墙上,对草丛中悉悉索索的野兔,一次次弹射出强劲的小石子,即使一次也没有击中目标,但我们仍感到无比的刺激和快乐。这又多像是一幅“八月小二挟弓箭,家家畏我田头飞”的童年玩乐图。

在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的童年乐趣,让我享乐不尽,描述不完。

也许盖这四合院的时候,村子里还没有一辆架子车,进出门全是小巧实用的独轮手推车。直到架子车慢慢时兴,家家都为有一辆新潮省力的架子车而自豪时,我家却遇到了从前门到后院无法通行的困难。由于我家的临街正门是紧靠很东一间,又直直正对着二爷家的东厦房墙,且内正门距厦房墙不足两米,拉着架子车进去可以,可要从屋里出来,如果不懂得点技巧,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有很长一段时间,给后院猪圈拉土,或由后院给街道拉粪,我们仍然用的是独轮手推车,架子车倒成了一个摆设,无用武之地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大哥竟很自如地拉着架子车出出进进了,高兴的全家人一齐围观上来,听大哥说出其中的奥秘。原来架子车进来时要拉着进,但出去时,就要调转车头,扶着车辕推着出,否则,就别想出去。

解决了架子车进出院子的问题,实际上就解放了劳动生产力。至此,不管是我家还是二叔家,只要是给后院拉土拉粪的活,架子车全派上了用场。只是进出门的这一技巧,只有我们两家人知道,外人是一概不知的。因此,也就闹出了很多笑话。那时候,架子车是常常相互借用的,今天我借你家的用,明天你又借我家的用,一来二去,和谐了整个村子的气氛。有一次,一个叔家哥来借架子车,当时,家里人都在后院忙着,忘了告诉他车子出门的技巧。谁知这位哥怎么试也拐不过那个弯,要不是父亲急忙赶来告诉他技巧,他就是本事再大,也休想把车子拉出大门。

这样的例子在今后的日子里还时时发生,以至于村里人一提起来我家借架子车,都有一种莫名的担心,不为借不到,只为出不去。

其实,父亲和哥哥们早就商量过,要将后院的城墙打通,装个后门,这样就可以拉土垫圈、起圈出粪的活在后院进行了,可以不再走正屋、穿前院、调车头、过拐弯、出大门了。那个时候,家家养猪攒粪是创收挣工分的重要来源,有的家庭一养就是好几头,三天两头给猪圈拉土施肥。我家也不例外,不但养过肥猪,还养过下小崽的大母猪,常常是十几头小猪崽跟在大母猪后面撒欢地跑,可劲地拉屎拉尿,这就使得我家后院拉土垫圈的次数比别家多,起圈出粪的频次比别家快。

然而,给城墙挖洞装门容易,要把土从城墙外拉进后院就很难了。因为,城墙外是很深又很宽的城壕沟,沟里长满了茂密的芦苇,除了严寒的冬季外,其余时间城壕里全是水,尤其是在秋夏季雨水较多的时候,水快漫到了城墙根。即使开了门,也无法通到大路上,况且我家所处位置距村口近六七十米的路程。要用架子车把土拉到后院,谈何容易。考察了一阵之后,父亲哥哥们只挖出了一个城洞,却无法修通城墙外的小路。

架子车所走的道路,依然是从前院进,从前院出。

也许是四合院里居住着两户人家的缘故吧!也许是东西两座厦房相距太近的缘故吧!也许是我家的孩子一点点增多,一点点长大的缘故吧!在我10岁的时候,我们家又相继增添了大妹和小妹。从此,四合院就更加人进人出、热闹非常了。

早上,收工回来的两家人,各自端一盆洗脸水摆放在院子中间,边说边洗脸,尔后,又各自端来饭菜,相互品尝;晚上,吃完饭的两家人,各自端出小板凳,坐在院子中间,长时间地拉着家常,特别是夏天的晚上,大家拿出炕席,铺在不是很宽的院子里,长长地躺成一溜,摇着蒲扇,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后院城壕沟里的蛙鸣,说着村里村外的闲话。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两家人,又是多么不可分割的两家人。只要谁家遇到大事,另一家就跟着忙活和担心。

我清楚地记得,我的两个妹妹出生的时候,我二爷一晚上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大叔起来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虽然我当时纳闷:我家的事,二爷怎么这么操心。但还是觉得很感动,也隐隐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

我也清楚的记得,我大叔在一次干活中不小心触动了电源,当场被击倒后不省人事,不仅吓坏了二爷一家,就连我们全家也跟着跑前跑后。我爷更是忧心忡忡,坐立不安,陪着医生守着我大叔一个劲地喊他的名字,直到族里的老人们都急火火地赶来,一起叫醒了大叔,大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我才发现,不大的四合院里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一次公社电影院里放电影,由于我二叔没有钱买票而被挡在了门外,并且得到了检票员的严厉训斥和推搡。当时,恰巧被我二哥看见,他不依不饶,准备组织几个伙伴要收拾检票员。后来是被村里几个大人劝阻,才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事端。其实,没票不让进去,这是走到哪里都必须遵守的规矩,我二哥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更何况我这个二叔,本来就是个有严重智障的少年,即使让他进去,又能看懂什么。

可见,在我们两家,只要发生什么大事或发生任何损害一方的利益,都会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并制定一致的对应措施。

然而,长时间的生活在一个院子,不可能不产生矛盾,也不可能不发生冲突。这也许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真理。

我们两家也不例外,即使本来就血脉相连的一家。

那是在我大叔结婚后的第三年,我爷去世后的第二年。我们那地方,吃水是要从井里挑,然后用扁担担回家里,倒进水缸。那时候家里都很穷,水桶基本上都是一家一个,担水的时候相互借用。我们两家更是如此,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这样。然而,那一年的一次,我大哥刚担了一趟,我大叔就喊着也要担水。大哥知道大叔是在找事,就没有理他,继续担着水桶往外走。我大叔就说了一句至今我都不知道的粗话,立马激怒了大哥,于是,两个人就吵了起来。后来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当我从外面跑进来时,我大哥的额头已经在流血,我大叔也坐在院子中间抱着头直哼哼,四邻五舍的人都被惊动了。有的急忙拉住还在一个劲向我大叔跟前扑的大哥,有的跑到我大叔跟前查看是否受伤,有的四处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有的在一旁看热闹。很暴跳如雷的是我二爷,他不管我大哥的额头鲜血直流,也不看大叔是否受伤,而是一个劲的大喊大叫,以很粗鲁的话语骂我大哥,以很伤感情的话语连带了我的父亲。顺便提一下,我父亲不是我爷的亲生儿子,是从小抱养来的,这也许就是我二爷不分青红皂白敢指责、敢谩骂我父亲包括我大哥的很直接原因。

然而,二爷的指责和谩骂并没有起到好的效果,却反而遭到了同族中我另一位叫二爷的严厉训斥。这让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二爷一下子像霜打的茄子,焉焉地只顾唉声叹气了。

从此,我们两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来往,吃饭不在一块,乘凉不在一块,聊天不在一块,好像陌生人一样,虽进进出出,却如同路人。

这件事在我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让我更清楚地界定了我们两家的关系:同是一条根,却是两家人,相处应有制,和睦度人生。

即使后来我们两家恢复了关系,但总是有一种阴影笼罩在院子的上空,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其实,在我们家的四合院里,很让我同情的是我二爷的二儿子,我叫二叔的。他比我大七岁,却一直喜欢和我玩耍。听母亲说过,我二婆只能生孩子,不能养孩子。只要吃了她的奶,就一定智商有问题。她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除了我大叔和从小给人家的一个姑姑外,剩下的一个姑和二叔,都有严重的智障,除了会说话以外,别的什么都不会。当然,做很基本的粗活是没问题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就问:“大叔怎么没有智障,而且还很聪明?”母亲就说:“那是个例外。”虽然我对母亲的这种说法产生过怀疑,但事实上我二叔和那个姑确实不算正常人。村子里不管大人小孩,常常拿他们寻开心,但这只能背着我二爷和大叔,有时候也必须背着我们家人,否则,我们是不答应的。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是一个四合院长大的。尤其是我二爷,视他们如掌上明珠,不允许任何人看不起他们。记得有一次,我和村里一大群孩子出去给猪拔草,我二叔也在其中,可下午回到家里,我们都满满的一篮子猪草,只有二叔的篮子是空的。我二爷生气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跟二叔抢猪草,他根本抢不过他们。我二爷一听这话,扭头就跑到村子街道上扯着嗓子大骂起来。听着二爷不提名不道姓的谩骂,我真后悔告诉了他真相,弄得我好像告密的叛徒一样,有好一阵子没脸和那几个大孩子说话。然而,他们并不计较,依然好朋友似的玩耍。只是再也不敢招惹我二叔了,知道二叔家里有个厉害的老爸。

然而,尽管二叔智障,连简单的数字都不会认,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是家里的一个好劳力。此后的几年里,我二爷家一直比我家过得滋润、宽裕,很大程度上多亏了有我这个二叔。每天,他在我二爷的带领下,天不亮就起来给生产队的地里拉粪,或者从塬跟前把一车车干净的土拉到饲养室。他虽然不能干一些技术性的活,但只要是用架子车干的活,我二叔是首当其冲,次次不落。特别是每年冬季的平整土地会战,我二爷家年年是队里的先进。每到分红时,我们家是倒灌,不但分不到一分钱,还要倒贴一百多元。我二爷家就不一样了,年年是全村的*一,我二爷高兴地拿着分来的一沓子钱,像拿着一个无价之宝的美玉,翻来覆去地欣赏,眼睛眯成了缝,嘴巴翘到了耳后根。每到过年,我们几个兄弟姊妹,只能穿半新不旧的衣服,我二爷家的两个叔和姑,齐齐的新,叫人既羡慕又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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