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百年后（散文）

暮色苍茫，霞光静静地洒在院落。夕阳下的老宅犹如一位耄耋老人，孤零零地伫立在村边。一场大雨过后，院子里到处湿漉漉的，地面十分湿滑。菜畦上的菜叶被客人们反复踩踏，可怜兮兮地贴伏在地面上。黄昏时分，客人陆续散尽，摆在院子里的十几张餐桌还没人清理，桌面上杯盏狼藉，地板上丢弃的塑料杯碗撒落一地，一只大黄狗在不停地摇尾觅食。

几年前，父亲病逝。五年后的今天，为了给父亲筹办这场红白事，母亲已经精心准备了很久。母亲年迈体衰，她总是担心自己无法操办，整天愁眉不展，我和弟弟尽量安慰她老人家别太操心。开席那天，老家来了不少客人，院子里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亲戚们早早就过来帮忙，买菜、洗菜、杀猪宰羊，几个年轻小伙子抡着大铲在炒菜，忙得不亦乐乎。

老阿公在房间里忙于法事，让人想起了虔诚的牧师。午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刺鼻的硝烟弥漫开来。自从父亲去逝后，我已经很久没心情放鞭炮了，就算在外地，很多也只是偶尔陪陪儿子燃放烟花。现在，突然在自家的院子里听闻喜庆的鞭炮声，一下子觉得很不习惯。客人们开始落座，三十张餐桌倾刻间座无虚席，院子里人声鼎沸，喧嚣声不绝于耳。

等酒过三巡，场面开始有些混乱嘈杂，有些客人开始“做眼睛”。我默默地在一旁为客人添菜、递烟。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晚，一些远道的客人吃饱喝足后自个离去，人太多了，我无睱顾及，更不能与他们一一道别。

席间，有一年老的远房亲戚喊我的小名，看样子好像有什么急事。我不敢怠慢。我心想他老人家一定有什么重要嘱咐吧。我俯首问他什么事，他一脸严肃：“你还没给我们发烟呢，你能不能现在给就我们拿一包香烟？”我差点晕倒！

很晚了，还有客人打车从远道而来，算是稀客，令我感激涕零。我想，亲情也莫过如此吧？说是红白事，其实说白了就是吃。百来号人犹如一群饕餮之徒，吃吃喝喝，比过年还热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习俗吧？人生百年后，让我再一次看清了生与死之间的极大反差。众多亲戚，没有人再为逝者惋惜，哪怕是惺惺作态！凡夫俗子，生命原本就微不足道，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死了以后悄无声息，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掉入土中碾作尘，然后渐渐地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客人散去，妹妹独自坐在躺椅上轻声哭泣。我仰天长叹，脑子里不时地闪现着父亲的影子。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慢慢前行，独自走向朦胧的尽头。我的双眼渐渐有些模糊，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父亲真的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他依稀在水一方，再也无法勾起我尘封的心和淡如秋水的思念。

入夜，冷雨纷纷，无边的黑夜令人窒息，让人想起了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心头不免凭添了几分愁绪。深邃的苍穹泛着丝丝缕缕的亮光，我极目远眺，却怎么也寻找不到昔日熟悉的星座，属于父亲的那颗星星早已湮没在遥远的天际间。

我慨叹生命的脆弱，在黑魆魆的夜色中深情地呼唤着久违的亲情，它是上苍赐予的很亲密缘份，是人世间很珍贵的礼物。随遇便是缘，亲情不常在，人生百年后，生命就像一根熄灭的蜡烛，被黑夜所吞噬，从此，遗留在人世间的只有一座杂草丛生的荒塚，与蝼蚁为伴。

活着的人能与自己很爱的人牵手终老，是人生之幸事。世道沧桑，荆棘肆虐，在未来的日子里，珍惜彼此的缘份，让家的和谐音符天天围绕，无时陪伴在我们的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