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小罗,应是在2013年夏天。那天我们上早班,下班时突然发现开并条的有个小孩子。看上去个子倒是不矮,快有我高了,但看脸也就十三四岁。刀条脸,细长的眼睛,白白净净,透着机灵劲。别看人不大,做事倒有模有样的。高高的小半桶条子,他把筒略向身体倾斜,双手慢慢插到底,然后平平整整地端出来罗到另一筒条子上,两筒条子的尾巴,平行地垂在一侧。看着简单,其实上条子是个技术活。条子上得不好,开到那里时,条子会打结或缠成一团。我们把上条子和包头看做挡车如何的基本标准。看他上的条子,我判断他挡车也错不了。我们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他,他好像并不在意。他抿紧嘴唇,眼帘低垂,一本正经,让人又好笑又心疼。
我问同事这谁家的孩子?厂里怎么还会收童工?同事说没办法,他妈妈在厂里上班,他爸爸有风湿病,什么也不能做,他不上班,他们一家三口在这里就没法住(厂里规定,至少两名职工分一个房间),厂里也是照顾他家特殊情况吧。不知什么原因,小罗并没在我们车间做,而是去了他妈妈的车间。
2014年春天,小罗又调到我们车间。那时我刚好任班长不久。一年时间,他又长高了一大节,比我还高一点了。小罗很活泼,脸上总是挂着调皮的笑,没两天他便和车间的人都混熟了。
小罗做事手脚麻利,人也聪明。机器哪里有了小故障,他自己就能解决。有时同事的机台出了问题,他也跑去帮忙。但毕竟是小孩子,难免贪玩,有时走到他那里,人就不见了。我就在那替他看一会车,等他回来,告诫他不要到处跑。说他的时候,他就笑一笑,也不反驳,但说不上什么时候,他又不见了。
别看小罗年纪小,挡车的技术确实没的说。就是有时爱马虎,很可气的就是他不爱写筒号。听说他在原来的车间,就是因为不写筒号,班长老是罚他,也正因为如此,那个班长说管不了他,就向他们的车间主任告状,把他给弄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当回事,到我们车间常犯老毛病。有一次条子出了问题,追条子的时候一找十三筒都没有筒号,我们追条子就是要看筒号,才能把那一台车开的全部找出来,总不能把开出的所有条子都查一遍。但没有号就没办法了。只好全部拉实验室检查。我气得要命,心想他要是我儿子,非踢他两脚。知道他家的条件,又怜惜他太小。我一般都不忍心说太重的话,更不用说罚他的钱了。但这次主任也生气了,说按一筒一块钱罚他,我没办法就罚了他。但我还是和气地问他,我说你到底为啥不写筒号呢?他的回答让人啼笑皆非,他说:“我忘了拿粉笔。”后来每次点完名,我都要喊住他问:“拿粉笔了没有?”久了他终于养成习惯,这个毛病总算改了。
因为罚了他钱,我心里总是替他心疼。月末包头考试时,我便一再嘱咐他,我说你不要慌,给我好好包,一个不好都不行。他平时包头还不错,但考试他不当回事,他觉得反正合格,不被扣钱就行了。这次我就一个一个地看着他包,觉得没有把握的就撕了让他重新包。成绩出来后,他终于达到了优级,按规定奖励二十元,他美滋滋地笑了。我说:“挣二十块钱好不好?”他说:“好!”我说:“那以后能不能认真点?”他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之后,差不多每个的考试,他都能得二十元的奖励。
小罗的父亲有时会来车间里给他送饭,那是一个看上去很粗壮的男人,只是看上去而已。实际他什么也做不了,连在车间扫地都不行。小罗和他母亲的工资,差不多都给他买药了。虽说他身体弱不禁风,父亲的威严还是有的。小罗很怕他父亲。平时说起什么他总会说,我爸不让,我爸会骂我。小罗母亲却很小巧,长得眉目清秀,小脸薄唇。她看上去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如果不是知道她做粗纱,我会觉得她应该是坐在窗下绣花的那种。她经常来给小罗帮忙,大条有时她也上,她把筒盖端起来时,我简直看不到她人在哪里。但我做粗纱我知道,上条络纱,靠的全是体力。生活,有我们想象不到的磨难,也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力量,这一妇、一少撑起了一个家,他们是那个男人的整个天空。
小罗平时不怎么出去玩儿,下班在家照顾他父亲。那时我们同事经常聚餐,只要是在我聚餐宿舍或是我请客的,我都会把他叫上。每次出来,他都很开心,和大几岁的男孩子们,带满脏字地开玩笑。他也喝一点啤酒,但不敢多喝,怕爸爸骂他,当然,我们也不准他多喝。
他喜欢和我聊天,有事也愿意找我商量。其实,他那个工作是很累的,大人坚持下来都不容易。一个班要换几百筒条子,小条还好说,直径一米的大筒条,小半筒有几十斤,要连筒盖端起,然后准确无误地倒在另一筒条子上面,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产量高车又不好开的时候,他就会闹情绪,有时会向机台狠狠地踢两脚。我怕他伤了脚,便吓唬他说你再踢我就扣你的钱。他老实了,我就去给他帮一下忙。他也曾抱怨太累了,我劝他去做机修,不那么累不说,总算一样技术,也有点前途。小罗也动心了,说回去和父母商量。他父母当然也不想他那么累,但厂里有规定,工作是不能随便变更的,要我们主任和机务部主任都同意才行。我便代他找了主任,我们主任同意,我再想办法疏通另一位主任。可是我们主任刚答应,他却又变卦了。他说机修工资太低了。我说等你做熟练了就会高起来,也就一年左右。他却忧郁地说,我怕等不了那么久。他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成人的沧桑感。我心里涩涩的,却也只有无语。
小罗上白班的时候倒还规矩,到了夜班就不一样了,他容易走极端,不是困顿不堪,就是异常兴奋。困的时候,动作也不再麻利。他沉着脸、皱着眉、慢吞吞地拉着筒,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兴奋的时候就热闹了,他会跑到别的年轻人那里撩一下,惹得别人围着机台追打他。如果实在没人理他,他便自己站在机台旁跳舞,学那种太空步。我说你喜欢跳舞就好好学一学嘛。他忽然满脸认真地说:“我想当明星。”我“啊”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你说有没有可能?”我笑一笑说:“有可能啊,你还这么小,一切都有可能的。”他听了很高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一样。一次我被主任批评了,刚好被小罗撞见。出了办公室我就黑着个脸。小罗跑到我面前说:“没事,你别生气,根本不用屌他,将来我发达了,我罩你。”我一下子被他逗笑了。我说:“好,我等你发达!”
2015年春天,我辞去班长职位。辞职前,我和小罗说了,嘱咐他要听新班长的话,好好做事。他说你能不能改变主意啊?我说我已决定了。辞职书都写好了。他便不再说话。我在车间转了一圈,又转到那里时,他叫住了我。他说我把辞职书给你撕了,看你拿什么交。我回到办公室,果然辞职书不见了,它支离破碎地躺在纸篓里。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到底是孩子,写个辞职信不过分分钟的事。但他这份留恋让我深深感动,他能懂得别人的关爱,知道别人对他的好,这是件值得人欣慰的事。我对他说,我不做班长,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他用少年老成的表情看了看我说,你这个人也挺怪。
我辞职不久,小罗也辞职了。他们一家人回了云南老家。听说他父亲曾经病危。后来小罗母亲又来厂里上班,我每次碰见她就向她打听小罗。开始,他在家照顾父亲,后来他父亲的病有所好转,他便去了一家酒店上班。
前不久,小罗又回到我们厂里,还在我们车间我们班。他长高了,变黑了。从脸到身上,全变成了深麦色。他已长成了酷酷的小帅哥。看见我,他露出了亲近的微笑。我说你在外面惯了,这里这么憋闷还能受得了吗?他说憋闷一下也好,外面自由是自由,就是那个……他没有往下说。我说就是攒不到钱是吧?他笑笑表示默认。
小罗做事比以前认真了,他不再到处乱跑,偶尔会跑到卫生间去抽烟。现在的他已没有了调皮的笑容,也没那么爱说话了。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忧郁。
我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他说:“打算能怎么样,能由得我选择吗?”
前几天看他在朋友圈里写到:“男人出了学校门,就要去挣钱养家了。一直拼命地干,年复一年,直到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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