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讲学园巷子会在古街的拆迁中能保护下来,可是,现实却不是我所想的,这个雨天,我特意去了一趟,看到的景象不是我所能睹的,巷口的一户人家已经被拆了门窗,那裸露的门洞,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什么,这可是一条很有名的巷子啊……
岁月是一条漫漫的长河,从亘古而来,奔遥远而去,其间诞生和湮灭无数的人和事。大浪淘沙,长河不永不停歇的往前奔走,人和事也是在不断地交相更迭。岁月无情,没有人能够在长河里走到底,更多的都是匆匆的过客。那些名垂千古的人和事,能在长河占有一席之地的,毕竟只是少数。
讲学园巷也不例外,它饱经风霜的从岁月里一路坎坷着走来。疲惫的神态,满腹的沧桑,我拿眼睛触摸它,泪水就潸然而下。
这还是巷子吗?不,这不是我眼中的巷子。我的眼睛告诉我心,过去的青砖檐瓦,鹅卵石的地面早已不存,替换的却是水泥砖的路和水泥面墙的洋楼。只是在巷口仅剩有一两处年代久远的青砖瓦房,延续着巷子仅存的一点容颜。
冷清的雨天,我撑一把雨伞,特意地去拜望古巷。古巷在凄冷的风雨中,裸露着身子,似乎将它满腹的怨言对我诉说。我看见很好能代表古巷的那一处山墙,早已打开话匣子,它道不尽的细语,让我的喉咙哽咽。不过,很好让我眼睛明亮的却是山墙上那蓝底白字的标牌,明示的就是讲学园巷。
讲学园,不是一个园子,而是个讲学的场所,后人为突出讲学的地位,就赋予它园子的美名。于今,园之不存,因它而出名的巷子却不因岁月的长流而湮灭。它之所以步履艰难的走到今天,全靠当时吾邑文风昌盛的缘故。
吾邑自古即今,一向对教育极为重视,素有穷不丢书,富不丢猪之说。有了这种浓厚的氛围,那么古城有这么多学堂就不足以为怪了。那时,古城很多人竞相以读书为进取之阶,很多大家隐居桑梓倾心办学,就连地方官宦士绅亦慷慨解囊捐资办学,以至数百年间,学风熏染,书香四溢。有诗为证:城里通衢曲巷,夜半诵声不绝:乡间竹林茅舍,清晨弦歌琅琅。
在这样重教的影响下,吾邑明代著名的理学大师方学渐也顺应潮流,在古城找到一处佳所传教、授业、解惑。当时这会所叫桐川会所,后来后人感其义,取其名为讲学园。
我认真的站在巷前,“讲学园巷”四个字仿佛昨天才写上去一般。我印象当中过去巷子并没有牌匾,那时,大人们常对我们说,那个巷子是读书人的巷子,小孩子路过千万不要喧哗。有大人的教诲,我们绝不轻举妄动,每每从巷子经过,都凝神屏气,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同时也不忘投以尊敬的眼神。
想起小的时候,巷子里居住着我的老师和我的小伙伴。我的老师就住在小伙伴的隔壁,我找他去玩,必得经过老师的住处。
那是一个朝巷道开的院门,不知是否是过去讲学园的学堂。走过几级台阶,便是一个回廊,中间就是现在难以见到的天井。回廊里有几方立柱,斑驳的油漆显示它们不再年轻。天井里的青砖长满苔藓,厚厚的,不知有多大年纪了。房间里的光线永远是那么暗,就是白天也得要将所有的门窗打开,才可看到那些许的光亮。房间的那些地面似乎都是受尽了委屈,整天都潮湿着身子,无论晴朗的天还是阴沉的天。
很多的时候,我都被老师慈祥的眼神唤进屋子,聆听老师的教诲。说来也怪,一踏入老师的书房,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就宁静下来,冥冥中似乎感觉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感召。这样的感召,赋予我想象的时空。
这样的所在,小的时候,父母就告诉我,那里过去是一所古朴典雅的学堂。听着父母的讲述,想象着当时那高墙深锁的院内,书声琅琅的响在巷子的上空,给巷子增添着怎样的一份宁静。在那个时代,这样的风景在古城为数众多,人们崇尚教育就是当时的一种时尚。在这样的氛围里,有许多人物辈出,至今都让我们刮目相看。
据史料记载,古城当时有书社若干所,有据可稽的进士举人达千余人。若不是清时废除科举,那出人头地的人物还将不知出现多少呢?
这些人物学业有成之后,纷纷发扬光大。久而久之,在文学上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体系。蜚声文学史上的桐城派便是此体系的产物,那些桐城派的大家无一不受当时文风的熏陶,如方苞、姚鼐、刘大魁等一代名家。
巷子的位置也非常巧妙,它恰到好处的选择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它从古朴的北大街折出,于五显巷接壤。前有庄重典雅的文庙,后有潺潺东去的龙眠河,西邻左忠毅公祠,东边不远就是闻名遐迩的寺巷,可谓是一方风水宝地。
今番的细雨,淅淅沥沥的不停,是否为巷子洗尽铅华,还原它的质朴呢?我透过细而密的雨帘,感觉自己有些心不在焉了,思绪在雨雾中自由飘散。
这时,从巷子的一头,那个很现代的建筑前撑出一把耀动眼球的红雨伞,紧接着高跟鞋的踢踏声由远而近的传来,似乎旁边的窗户里同时也飘出一些很怀旧的歌声。此时,多么像戴望舒在雨巷中叙述的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出现时的情景。
嘎然而止,我似乎嗅到她的芬芳,但我真的看到了她的真容。可是她那灼人的眼光,那一身的傲气,让我的神情是多么的惆怅。我并没有失望,当她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她没有用红伞遮住视线,反而对我嫣然一笑。这一笑,让我比戴望舒幸运多了。戴望舒看到了女郎的颜色,却没有经历女郎的微笑。那时怎样的微笑呀!这一微笑使我傻傻地站在巷口目送女郎的背影,直到她:
她静静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女郎的背影远去了,巷子终又恢复平静,只是细雨依然在飘。雨点顺着伞,滚落地面的响声,将我的思绪一点点拉回。
我彳亍在巷子里,触摸着仅存的还能给我回忆的青砖山墙,努力地响找寻一些逝去的东西。可是,岁月无情,多少人和事都被雨打风吹去,这点山墙又能代表什么呢?对于在一处先于我来到尘世的巷子前,我感到我的苍白和卑微。
讲学园巷,这个名字,让人听起来感觉那里就有一种文化气息的存在。不过,此番我在此却什么没有寻觅到,我得到的是无法抹去的惆怅和失落。
我欲借此风雨询问它,变迁的世事为何使它变得如此沧桑。巷子是知道的,是人为?是风雨?是规律?巷子不语。我无法沉入它的内心,或许它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它思想的痛苦,只是我无法破译。
岁月永远无情,无论对人还是事物。讲学园巷也不例外,它是时光的囚徒,而我只是匆匆的过客,我走来也会走去,带来希望也带走落寞。而巷子却一任在那里静穆,接受着无数匆匆过客的垂询。
现在,风住了,雨却大了起来,整个的巷子雨水在流,我的身子也湿了。这样的雨天,迷蒙在这样的巷子,我多想听到琅琅的读书声,多想闻到那一缕缕淡雅的墨香。似乎,这一切都远去了,远去了。
轻轻地我走了,不忍对你有半点的惊动。轻轻地我走了,不敢对你有任何的亵渎。离开,我不敢做行走的状态,离开,我依然做深情的回眸。讲学园巷啊,讲学园巷,你何时不再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牵挂。
后记:
简介:方学渐(公元1600年前后在世),字达卿,号有本庵。其长子大镇为明万历年间著名理学家,曾孙方以智更是称颂古今的一代人杰。方学渐自幼聪颖,10岁能文。及大,潜心理学,阐明经义,后同诸名士游,学日精,名益高,以布衣为诸生祭酒二十余年。讲学于桐川秋浦间,筑桐川会馆,从游者数百人。为人乐善好施,年七十五卒,学者私谥明善先生,祀“乡贤祠”。著作有《迩训》、《心学宗》、《崇本堂稿》等65卷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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