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书法与“法书”（散文）

人们都知道“书法”，那是汉字中独特的书写艺术。一说起书法，我们的眼前便会现出楷书的刚正，隶书的圆润，篆书的端庄，行书的薄酒和草书的狂放。可是，你听说过“法书”这样一个词吗？

三四月份间，我在街上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写着“法书”的招牌。

那是在我住宅后面的一条街上。这是一条东西通透的老街，一家接着一家的商铺，理发的，行医的，两边都是，还有一家教书法的班儿，在这里开着已经有两年了。就在我们胡同口上，来往时常路过。有时会发现门口停几台电动摩托或是自行车之类，那是家长送孩子学书法的；有时则冷清，一天也不见一车一人。我心里想，这又是那些无业的村夫子，惦上了家长的钱袋，打出来骗人的招牌，不屑一顾的。这年头都是为了钱，往孩子身上费尽心思的比比皆是，办的班儿也五花八门儿，什么唱歌的，绘画的，数学的，英语的······广告说得天花乱坠，效果究竟如何，却无人去深核细考。而这，又是有关部门的事儿，其他人是无权力过问的。

春节前，家家户户都贴春联。这家的门前摆一张桌子，竖起一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免费赠送春联。这年头儿还有白送东西的！过往的人都觉得神奇。

门前果然围了一些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侧身，或探脑，伸细了脖子看一个扎着马尾，穿着荷色羽绒袄的小姑娘在红色的纸上写字。出于新奇，禁不隹也凑上去瞧个究竟，更是要看看，一个十岁大小的黄毛丫头到底能写出个什么样的对联来。不料这么一看，竟让我大吃一惊。小姑娘手握竹管，敛气凝神，专注地在红色的纸张上运笔结字，对街上的车辆，身边的行人，几乎全然不在其意念之内。寒风中的那支笔，像本来就长在那只小手上一样，运作自如。一横一竖，一点一顿，都写得那么苍劲有力，起收有度。一个字就像一座楼，一棵树，一架山峰，其神韵思致，绝不是出于技法，而是神思的吐露。一条幅写下来，就是一道艺术的风景，可引发无穷的玩味。这样的功底岂是朝夕间可以达到的。每写好一副，就有人满脸堆笑地拿去，后面又有人排队等着；又有人不断地拿走。人越聚越多，渐渐地坌沓成一群，中间不时发出赞誉之声。小姑娘一概不去理会，甚至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她已经全然地把自己带入到字的艺术创作中去了。

“真棒！”

我到底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一贯保持的矜持，发出一声赞叹来。旁边一位四十来的人看了看我。笑了说：“她才十二岁，是我们省少年书画组的金奖得主！”他的话里充满了自豪，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他告诉我，他是这里的老师，这是他得意的门生之一。我诚服了，小姑娘这么出类拔萃，她的老师，还有说的吗？我恭敬地同他握了手。

我也是书法爱好者，年轻时也曾戏毫弄墨，写出一些涂鸦的东西。除了坏些纸，没有什么长进。工作时虽一度做些文字方面的事务，那都是钢笔，与毛笔则渐渐地远了，对于书法，列视之为畏途。如今老了，想学早已力不从心。小姑娘的浑厚功力，遂令我产生一极不靠谱的幻想，假定现在身边有一龆龀小儿，也一定送来让他从小就学书法，对其心其身，乃至一生，都会有很大的成益的。可已满头霜雪，我只能摇头，望而兴叹了。

这个书法班儿就这样成了我关注的点。每次出入，行至胡同口上，总要往那门上多看一眼。三四月份，忽有一天，看见那门前新竖起好大一块喷绘的牌子，中间一行大字印着：“全城先锋法书学习训练中心”！其中“法书”二字特别让我觉得别扭。听说过“书法”，可谁听说过“法书”的？错了，一定是错了！我心里说。甚至想闯进门去告诉他们，这个牌子上的字是错了的！但临进门时又犯了犹豫。牌子不是还没有挂上吗？兴许他们挂的时候自己会发现的，也有可能他们已经发现了，所以才不往上挂，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别太冒失，惹出笑话那才是没有面子的事儿呢！

几天以后再出胡同，发现那牌子竟真的没有挂。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我终于感到不去告诉他们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他们到底还是自己发现了，这一定是喷绘店里出的错儿，还有他们自己的疏忽，不然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看来这些人也只在写字上有些专长。自此，每到胡同口，看到这个门脸儿就会想起这个“法书”的“笑话”来。

近日读《宣和画谱》，却令人吃惊的真地发现了“法书”一词！是说宋代元丰年画家王诜除精于画之外，“又精于书，真行草隶，得钟鼎篆籀之笔意，即其第乃为堂曰宝绘，藏古今‘法书’名画”。从确凿起见，我专门杳了一下辞典，意思是“有高度艺术性的可以作为书法典范的字”。不觉顿时脸上灼烧起来。继尔又庆幸——没有去指手划脚，不然，真要见笑于大方了！

由于世上的知识太过纷繁，而我们所涉猎的，总是九牛之一毫，沧海之一粟，然仅此还时常因记忆模糊而出现似是而非。往往也就在似是而非之间，那些不懂装懂，妄下结论的行止，以及由此而来的错误和尴尬也就相伴而生了。

冷静是很可贵的品质之一，据说学习书法对培养这种品质是十分有帮助的。

“法书”。想起这个词我就会想起那个寒风中写着春联，穿荷色羽绒袄的小姑娘。